末端炔烃

笨比研究生在学术圈激情打工中,就当我死了

【卫聂】同归(上)

屏了很久最近解屏了。(现在看着文笔觉得好稚嫩233…


文章说明:

*卫·地主家的傻儿子·庄 X 盖·表面年轻其实是千年老鬼·聂

*病隙之作。祝食用愉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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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卫庄——卫大财团的唯一继承人——是个药罐子。

 

阿司匹林、右旋布洛芬、巫山淫羊藿、败鼓皮丸、原配蟋蟀……他什么花样没尝试过。然而无论大夫如何绞尽脑汁各显神通,卫庄这幅瘦弱多病的体质都死不悔改。因此,卫妈卫爸甚至为了要不要二胎面壁思过了五个晚上,最后迫于卫妈的身体条件只得作罢。

 

可以说,成年前的卫庄——生病是主业,学习是副业。同龄人嘲笑他,然而他偏偏成绩优异气场强大、身世高贵招惹不起,一个眼刀杀过去,风言风语的人通通闭嘴,灰溜溜地逃了。

卫庄自己倒是看得很开。他生病惯了,在生死边缘也蹦跶惯了。他甚至觉得哪天死神找上门,自己或许还有兴致给这位朋友摆个酒席。

 

但卫爸卫妈不允许。这可是他俩唯一的儿子呀,财团的似锦前程就沉甸甸地搭在卫庄肩上。儿子脑袋这么灵光,真的死了上哪儿去找继承人?看着小儿子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受苦,他们急得揪心。

 

赛先生不管用了,向来理性的卫爸卫妈也不得不迷信起来。卫庄七岁那年,他们花大价钱请了一个自称鬼谷先生的老神棍。

 

于是在卫庄鄙夷不屑的眼神中,这位老先生捋着花白的胡须,上上下下地把他的皮相看了一遍又一遍,又翻来覆去地将着他的手掌折腾了半天。

 

“这孩子是我生平仅见的一个奇才啊,”老先生啧啧叹赏,“可惜七魄缺了一魄,故而聪颖过人却体质孱弱。然而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。恰好老夫喜爱收藏古玩,家中正有一柄器物与这孩子气息相近。让那器物守着孩子,兴许会起效。”

 

第二天日正当午,卫庄拿到了那把剑。

 

据鬼谷先生说是秦朝十大名剑之一。

 

然而那古董和想象中的宝剑完全不同,它已然失去了昔日如渊的灵动以及似岳的稳重,倒像是一块因年久失修而报废的拖拉机的残骸。它的锋芒早已被棕红的锈迹淹没,它平滑的剑从早已被千年岁月啃食得坑坑洼洼,甚至是剑身都已碎为两节,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断腿老人。卫庄实在难以想象千年前它是如何的吹毛断发、削铁如泥,更难以想象其主人持剑时“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”的倜傥风姿。或许,这柄剑上镌刻的纠葛也好恩怨也好,均如一缕轻烟、一场滂沱大雨般,或温柔或暴烈地死去了。能证明它的,唯余那明明灭灭、依稀可辨的两个鎏金小篆:渊虹。

 

尽管万般不情愿,在卫父卫母的软磨硬泡下,卫庄不得不接纳这位猝不及防的新室友。

 

夜半三更,卫少爷躺在蜜罐温床里如翻烧饼。他什么也没想,然而就是睡不着。索性下了床在偌大的奢华卧室中夜游散步。他不怕黑。他想,打出生起那千百个大大小小的病魔都没能整死他,就算黑暗中果真藏匿着孤魂野鬼,它们又能把他怎么样?

 

他东摸摸西瞅瞅,把屋里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都看了个遍,仍然毫无睡意。他忽然想起枕边的那块破铁——它在夜里又是什么样子?如同白天一样不堪的吗?

 

于是卫庄打开了那匣子。

 

还是那一成不变的……不,他忽然觉得这柄剑不太一样了。

 

尽管微弱得像将死的萤火虫,但那剑身确实散发着隐隐约约的蓝光,似是一个仅剩最后一口气却挣扎着想说点什么的人。

 

他又想说些什么呢……卫庄看着那抹微乎其微的蓝色入了迷。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它,想要与这静默了千年的魂灵交涉。孩童稚嫩的手有些颤抖。

 

他摸到它了。

 

忽然一阵疼痛袭来,卫庄条件反射地抽回伸出的手。那手上溢出的血珠仍在长大,抹开血珠,又黏又湿的触感使他瞬间清醒了不少——他在干什么?情不自禁地拿自己试刀?为何会涌出与这块破铁交涉的可笑想法?……

 

但也许这块破铁是真的告诉了他什么的,只是他无法破译罢了。

 

触碰到剑锋的刹那,侵袭的大脑的不只是疼痛,更有一股奇怪的气息。那气息从细小的伤口窜入,像泥鳅一样滑过他的四肢百骸,却并未让他感到一点不适。相反,他微妙地生出一丝亲切的感觉。那抹气息在片刻后无影无踪,但卫庄坚信它不是消失了,而是融在了自己的骨血之中。

 

那股气息让卫庄莫名心安。他爬上床合着被子,很快便沉沉睡去。

 

 

2.

那一周内,学校爆发了病毒。 

 

卫庄并向来不喜欢与外人接触,一方面他心高气傲,另一方面不想招惹病原体上身。故而病毒没有降临在他的身上,却降临在他的同桌身上。

 

向来活泼开朗的家伙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,捂着肚子面呈菜色。课至中途终于忍不住“哇”地一声把早餐吐了个干净。

 

纵使学校收拾得迅速干净,卫庄却不幸地难逃一病。

 

视听模糊,腹如刀绞。凌晨发病被送去医院的卫庄如是感觉。在呕吐了多次后,他的喉咙被反酸腐蚀得火辣辣的,鼻腔更是充斥着消化液难闻的气味。使不上一点力气,他觉得浑身都要被掏空了,随着食物残渣一同被吐出来的仿佛还有脑中残余的神智。

 

他不知道父母和医生都在说些什么。耳边似乎只有滴滴答答的钟声。冰凉的液体顺着针管流入他的身体,剥夺着他为数不多的热量。

 

这就是所谓的脱水吗。

 

我是不是要死了?卫庄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与那残破的渊虹甚是相似:他们都在苟延残喘。

随着吊瓶中的药液一滴滴输入静脉,神智一点点被倦意吞没,卫庄昏睡了过去。

 

 

这条路荒芜破败,寸草不生。举目间一片昏黄混沌,看不见一点飞禽走兽的影子。与其说是一条路,不如说一片被伐秃了的山坡。

 

身体的不适感烟消云散,虚弱的感觉也不见踪影。纵然年龄相同,眉眼相似,此时的这具身体似乎十分健壮,蕴含着挥霍不尽的力气。而原本穿在身上的睡衣也变为一件朴素的黑衣。虽为麻布缝制,却并没有毛毛剌剌扎人的感觉,相反十分舒适。

 

我这是走到黄泉路上了吗。卫庄暗自腹诽。可这黄泉路未免过于寒酸?

 

将至尽头之时,道旁终于有了草木虫豸的身影。卫庄最终在一棵巨大的榕树前停下。榕树枝干粗壮,树下盘绕的根枝如同蛰伏的虬龙。其叶葱郁繁茂,苍翠欲滴。榕树如同一个挣扎的人,奋力地向着高处与深处伸展,拼命地想摆脱这漫漫黄沙之地的桎梏。

 

真奇怪,这黄沙坡上,竟能孕育如此庞大的生灵。卫庄难免感到震撼。

 

彼时阳光斜射下来,透过叶片间隙在地上画出斑驳的树影,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孩则静静地站在这斑驳叶影之中。

 

那孩童与卫庄年龄相仿,眉目却不似他那般张扬,倒别有一分秀气内敛的味道。和现代孩童不一样的是,他的后脑勺低低地扎着一个小尾巴。

 

他的身形与榕树相比过于渺小,以至卫庄过了许久才注意到他。

 

他瘦小却挺拔的身姿如同雕塑,看上去已经等候卫庄许久。待卫庄走近时,那稚嫩的双脸上浮出了点点笑意。

 

“初次见面,小庄。”

 

那人的寒暄有些生涩,最后两字却唤得无比熟稔。

 

卫庄挑眉,“你知道我是谁?我看你怕不也是个鬼,和我同日病死,要邀请我一起走黄泉路吧?”

 

真奇怪,他竟然顺理成章地接受了那个荒谬的称呼。

 

那小孩听罢眉眼舒展,咯咯轻笑了起来,那笑颜甚是悦目,“你大可以认为我是个鬼,但你却与我不同。”男孩拿过卫庄的手,将什么薄薄的东西塞了进去,“你不会轻易病死的。”

 

 

耳边还是滴答滴答的钟声。吊瓶中的液体已消耗了一半。病痛的不适感减缓了不少。卫庄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,赫然是一片苍翠的榕树叶子。

 

出乎意料的是,他的病好得格外快。而随着他逐渐好转,那片叶子也渐渐由绿转黄。痊愈之日,榕树叶彻底失去了生机。它变得干瘪卷曲,完全看不出从前苍翠饱满的模样。

卫庄有点不相信那是一个普通的梦。平时的梦境总是模糊不清,在他醒来后基本已被忘得七七八八。他能记得的只是自己曾做过一个梦而已,能大概记住情节的梦十里挑一。然而历经七八天,卫庄仍然可以清清楚楚地记得那片黄沙坡和巨大的榕树,以及那个面目俊秀的男孩。他甚至记得风沙刮过脸庞的触感,记得阳光将他裹住时带来的温暖,记得握住男孩的手时那人冰凉的温度。

 

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与那家伙再次见面。但既然那人说自己“不会轻易病死”,是否也意味着他们仍会相遇?或许自己的人生不会那么无聊了,卫庄笑笑。不能否认的是,他的心中隐隐有了些期待之情。

 

 

3.

然而那之后的三年,卫庄招惹过不少小感小冒,却一次也没有看到那个男孩。

 

十岁那年,他发起了高烧。与平时的小病不同,药品换了数种,高烧却迟迟不退。一周下来,他原本乌黑的头发竟突兀地夹杂了些灰白的细丝。卫父卫母急得直转,医生却束手无策,只得让卫庄躺在住满老爷爷老奶奶的医院里疗养身心。

 

这副身体真是窝囊得很。卫庄愤愤不平地想,为何自己就不能与其他孩童一般拥有正常的免疫系统呢。他忽然很怀念在梦境中自己那副精力充沛的身体。此间分明还未入秋,他却冷得直哆嗦。昏昏沉沉间他起身想离开房间一趟,却在走下病榻的那一瞬间感到天旋地转,腿一软倒在了地上。

 

 

病痛再次烟消云散。

 

那是卫庄第二次遇到那个男孩。

 

那男孩仍是在树下。这次他拿着一柄锃亮的小刀,有模有样的削着一截木料。刨下的一条条木渣在他的脚下盘成圈,远远望去如同一朵朵朴素的莲花。男孩手艺精巧,那木料已隐隐有些模样,像是一柄长剑。

 

“你在削剑?”卫庄走到他的身侧盘腿坐下。三年来他虽然体弱多病,身高却不曾落下,甚至高过了许多男同学,然而坐直时的肩高却与男孩不相上下。

 

这家伙也在长高?

 

细看他的面容,确实与三年前略有不同。后脑勺的小辫与额边的碎发长了许多,俊秀眉眼多了分英气,鼻梁更高更直,但那睫毛也前伸了许——弯曲翘起,其阴影在下眼睑上交织成奇异的网格。竟看得卫庄心里莫名痒痒的。

 

打住,鬼真的会长大?

 

男孩——不,我们可能应该改口叫他少年了——开了口,手中的动作却不曾停下,“削两把木剑,给你和我。”他抬眼觑了卫庄一眼,瞧见卫庄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,露出了疑惑的神情,“我的脸上有东西么?”

 

卫庄看着他这副模样轻笑一声,“不,我在思考鬼为什么会长大。”

 

少年听后了然,细细解释道,“严格来说,我并不算是鬼,而是勉强拼凑在一起的三魂七魄。由于你我之间的关联性,某种程度上,我与你同生共死:你长大,我也长大;你死去,我也将不复存在。”

 

卫庄沉默良久。空气中只剩下少年削木头时的哗哗声。

 

“渊虹。”卫庄冷不丁开口,“上次我痊愈的格外迅速,家人都说是那把古董起了效,相必你与那把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——或者说你本身就是那把剑?”

 

“我并不是渊虹。”少年的眼底滑过一丝失落,但那失落犹如飞鸟滑翔过天空般,转瞬便没了踪影。然而卫庄正盯着木料出神,并未察觉这转瞬即逝的情绪。“我是附着在渊虹上的魂魄。在你接触那把剑的瞬间——想必你也感觉到了,我钻入了你的体内,并且依附在你的精神世界里。”

 

也就是说自己的所思所想——好的坏的,恐怕都暴露在了这家伙面前——卫庄心里大喊不妙,那我岂不是比裸着更加羞耻?!

 

“那么你究竟是什么人?为什么偏偏依附在我身上?还有,”卫庄强忍嘴角抽搐的冲动,“你说你住在我的精神世界里——也就是说,你连我最下流的想法都知道?”

 

“……我是谁以及前来的缘由——恕我不能透露,”少年抬起头,那双棕褐色澄澈的双眼与卫庄相对,让卫庄想起了家里的那枚璞玉,“不过我相信某一天你会想起来的。另外,如你所见,这个世界是你潜意识的最深层,我只是暂住于此,并不知晓你的想法。

 

——我的潜意识里怎么会有这般奇幻的场景和你这个奇怪的家伙。来自卫庄的心声。

 

“……削完一把了。”少年吹了吹剑上的木屑,两指并起抚过剑身,看上去颇为得意。他将木剑递给卫庄,“小庄,试一试这把剑趁不趁手。”

 

“……可是我不会用剑。”卫庄嘟囔一句,拗不过男孩期待的眼神,起身将木剑接过。他在脑海中把什么少林派武当派峨眉派华山派的武功给过了一遍,只觉寻不到一点头绪,索性顺着直觉毫无章法地翻起手腕,在身前画了几个圈,就当挽了几个剑花。

 

出乎意料的是,这木剑在他手中格外乖顺。不长不短,不轻不重,把柄平滑却不易脱落,仿佛手臂的延伸般灵活可控。持剑比划几下还真有一番韵味。

 

“不赖。”卫庄忍不住勾起嘴角,对木剑爱不释手,“可惜我不会剑法,倒是辜负了这趁手的剑。”

 

少年面不改色,眼中却闪烁着掩不住的欣喜。他坐下继续在另一块木料上雕琢,“待我削完另一柄,便向你演示剑法。”

 

“你也不过十岁的样子,就会这么多东西?”卫庄一边琢磨着如何使剑,一边顺口问。

 

“那不过是样貌罢了,我和渊虹的岁数差不了多少。”

 

“啪”地一声,卫庄一不小心把木剑甩飞了出去。

 

我真是忘了他是个鬼了。卫庄暗自腹诽着弯腰捡起木剑。虽说如此,那抱怨般的口气却像个小孩子。

 

“喂,我说这山不可能只有这一块地方吧?”

 

“这座山很大。从这棵树向后走是几间木屋,再向后就是丛林和断崖……”

 

“听得我越来越心痒了。”不等少年说完,卫庄提着剑就要走。

 

“我还是建议你不要随意乱走。若是你在潜意识中迷路或者遭遇不测,就永远出不去了。”

 

“那不是很好?现实之中有生老病死,而在潜意识里我却身强体壮,悠然自得。我还巴不得回不去呢。”

 

“然而你在现实中的躯体一旦死亡,这个世界也会毁灭,我们都将不复存在。”

 

“哼。”卫庄负气般将剑狠狠地插入土中,一屁股坐了下来,“那我还得依着你的意思行事了?”

 

“也不是。当你变得强大后,便可随心所欲……”

 

“随心所欲?做什么都行?”

 

“……不逾矩。”

 

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的。

 

 

微风穿过榕树的叶片,窸窸窣窣的声响配上少年削剑的声音,却使一切显得格外静谧安详。榕树,卫庄以及少年的影子渐渐拉长,倒像是两个孩子在倾听一位老者讲学。卫庄玩得累了,便枕着胳膊,看着日影西斜,天色渐沉,眼皮也一点点阖上,少年却不知疲倦地削着木剑。无从知晓过了多久,待卫庄睁开双眼时,天边红彤彤的霞光已绵延万里,仿佛一只从远方飞来的大鸟,那细碎的云便是它周身的翎羽。不知不觉间,他竟在这如梦似幻的地方睡了一觉。

 

“小庄,醒了?”那少年低低地唤他。卫庄发现他手中的木料已经变为了一把精巧的剑,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几个小时。

 

他挠了挠脑袋,只觉神清气爽,忽然又想起了什么,“两把木剑已经削好,你是不是应该教我剑法了?”

 

“我自不会食言。”少年走近,拉过他的手,依然是冰凉的触感,“只是再不回去,你的家人恐怕要急死了。”

 

卫庄在现实中醒来时,他的父亲正静坐在他身旁,面色难看得堪比冬日雾霾的天空。他的母亲正急得和医生大吵大闹。那医生显然年岁不足,被卫母的伶牙俐齿堵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辩解。

 

卫庄攒了攒手心,这是男孩给他的第二片榕树叶。

 

一周后,他痊愈,第二片树叶彻底枯萎。

 

 

4.

卫庄有点期待再生一次重病,换句话说,他期待与少年重逢。这种期待以想要学剑为主,却又混杂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——就像卫庄想起他乌黑翘起的睫毛以及干净的五官时心中痒痒的感觉。

 

为满足这复杂的期盼,装着渊虹的匣子不知被他开了多少回。他想少年既然是附在渊虹上的魂魄,那是不是意味着“见剑如见人”。当他凝视着那把破铁的时候,少年是不是也能看见他——以及,如果凑得近些,是否就能看到此时此刻男孩在那偌大的山林里做什么?然而与他对视的并不是那双璞玉般的眼睛,而是脏兮兮的锈迹。

 

有时卫庄想不太明白,为什么如此不堪的破铁上会藏着这样一个翩翩少年。

 

 

卫庄等着生病等了许久。期间他甚至做了不少准备工作——比如百度如何使剑。为了得到一个趁手的练习工具,他掂了掂家里的晾衣杆:似乎还是有些长了。于是把拖把头卸了下来,那杆子刚好长度适中。虽然手感比不上那把木剑,却也差强人意。如此妈见打的行为却没有找来家长的震怒,毕竟是地主家的掌上明珠,捧在手里怕碎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——卫母甚至还兴高采烈地采购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棍子,叫嚷着“我可怜的小儿子也会自己强身健体了”。

 

结果强身健体了一阵子又病了。是流行性感冒带来的发热,问题不大,卫庄却也请了三四天病假。晚上昏睡在床,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少年。

 

这次不是在那棵大榕树下,而是在一片湖泊旁的沙地上。沙地十分平坦,土质硬度适中,倒是练剑的好去处。沙地之上,则是拔地而起的万丈悬崖,使人仰视时不禁战栗。崖壁陡峭,细看由峥嵘怪石堆叠而成,石缝之间依稀伸出些枯瘦的藤蔓,藤蔓上星星点点地缀着绿叶。

 

“此处是山中一处断崖之下,顺着右边的路可走回榕树处。”

 

卫庄顺着他的指示向右看去,果见一条顺着崖壁修建的狭窄石梯。那石梯一级跨度十分大,或许因为长期无人打理而爬满苔藓,常人想要登上恐怕十分吃力。

 

看来,住在这座山的人轻功不俗。

 

卫庄收回自己四处乱看的目光,对少年道,“希望你能快些兑现自己的诺言。”

 

少年也不拖沓,他将剑立于身前,而后,立在水边身形逐渐有了动作。

 

起先,他的剑舞得很慢,每一挑每一刺卫庄都能看得一清二楚。然而那如同慢动作的一招一式却连贯轻灵,不带丝毫累赘,好似春水般徐徐流淌。使剑的少年仿佛换了一个人,他从温润内敛的外表破茧而出,变得如出鞘的剑般锋芒毕露。起转腾挪之间,他已踏入湖盆的浅水之中。湖水沾湿了他的布鞋和裤脚,他的剑锋挑起飞溅的水花,剑痕在湖面留下圈圈涟漪,也在卫庄心里留下暧昧不明的滋味。

 

片刻,如同沙场之上伴随士卒冲锋而越发紧凑的鼓点,那剑影越发迅捷,竟隐隐有了龙吟般的破空之声。浮光掠影间是上下翻飞的衣袍,如同一只飞扬的白蝶,蹁跹浪漫却又不乏刚强坚韧,标准的批挂撩抹间却溢满喜怒哀乐。如虹如电的一招落下,激起尺高的水帘,那腾跃而起的人影如同戏水的蛟龙。水帘在阳光下破碎成点点清晖,又垂挂于少年的发丝、眼睫、脖颈上。水珠自少年的脸颊滚下,说不清是湖水、汗水还是泪水。

 

卫庄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。恍然间那银龙般的身姿倒不像在使剑杀敌,而是在挥洒,在起舞——淋漓顿挫,至情至性。那洋洋洒洒的不像是一套剑法,更像是一曲浩荡豪迈的长歌,记述着人间的阴晴圆缺、悲欢离合。

 

最后一剑自空中落下,在湖面一挽,卷起细碎的光影,像是水中捞月,那舞剑者仿佛在追思过去——明知不能挽回,却执着地要抓住本该如青烟般消散的记忆。

 

原来渊虹上镌刻的恩怨情仇,并没有随着剑身碎裂而死去。它如同一粒沙子埋进岁月的蚌壳之中,在千年后以更加鲜活烂漫的姿态重现世间。

 

飘飞的剑戛然而止,少年却大气不喘,只是额上沁出一层薄汗。卫庄看得痴了,只觉自己还沉浸在方才绚烂恣意的招式中,一时记不起自己是来学剑的。

 

“这是半套的剑法,接下来我会一式一式地教你。”

 

 

5.

接下来的几年里,许是天遂人愿,卫庄频繁地与少年相见。少年的出现不再局限于他重病之时,而是他患上小感冒时,或是在他身体无恙沉入梦乡时。有时一周半月见不到少年,卫庄的心里就会莫名忐忑不安。这时他会绞尽脑汁让自己生病,比如不撑伞在雨中漫步,放着热水器不管用凉水洗澡,在十八度的空调房睡午觉不盖被子……而他也的确实现了自己的小九九。尽管被少年告诫了多次,卫少爷仍然屡试不爽。

 

在梦境里,卫庄会和少年一起舞剑。有时是在榕树下,有时是在木屋前,有时是在竹林中的空地里,有时是在湖边。练得精疲力竭了,他就坐下和少年聊天。他时而会说起自己的近闻,比如去了哪所高中,哪个倒霉的家伙扬言要抢自己年级第一的宝座,最近学了什么搞不太懂的文言文,自己如何横眉冷对那些死缠烂打的女生……少年会认真倾听他的絮絮叨叨,时不时嗯一声鼓励他继续说下去,有时会露出困惑的表情,提出什么是车辆什么是高中大学之类的土鳖问题。考虑到他是个千年老鬼,向来缺乏耐心的卫少爷不厌其烦地一一作答。

 

除此之外,少年的记性非常好,卫庄说过一次的东西他总能一字不落地记下,哪怕是那些生涩拗口的文言文。听到一篇深奥的古文,少年甚至还可以像个老学究一样说文解字,并且流利地旁征博引辅助自己讲学,让背书背得头昏脑涨的卫庄醍醐灌顶;在卫庄提到那些干巴巴的历史教科书时,少年更是将大大小小的数场战役脱口而出,对于商鞅变法以及秦国律令云云如数家珍,顺带头头是道地评论一番,仿佛他就是这些历史的见证者——不如说他的确是的,卫庄想起他本身就来自秦朝。这般聪明的人物若是放在他身边,恐怕会成为唯一有资格和他竞争的对手,那样学校生活便会有趣的多。可惜他千年前就死了,而且死得彻底,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。

 

而每次卫庄离开,少年都会塞给他一片榕树叶子。随着叶子一片片地枯萎,卫庄瘦弱多病的体质奇迹般一天天好转。他腰身精瘦却强壮有力,在一天天的锻炼中长出了块块腱子肌。他生病的次数在变少,恢复力日益增强。稚弱的孩童出落成一个宽肩窄腰的少年,五官英俊,玉树临风,不怒自威。虽然满头白霜,却助长了他张扬邪魅的气息。仪表堂堂,天资聪颖,身世富贵,这样汤姆苏的卫少爷不知是多少女孩的梦中情人。可叹卫少爷虽然和狐朋狗友一起看文阅片无数,却不开窍般对身边如云如荼的女孩们无动于衷。

 

别人只怨他冷淡得不近人情,却不知世上也有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人。

 

不,确切地说,是鬼。

 

卫庄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少年。此时暮色四合,明月高悬,幽蓝色的天空如同巨大的毯子般低低地压下来。白衣少年在断崖之上忘情地舞剑,而他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欣赏着少年的风姿。

 

逝者如川,眼前这个人已经陪伴他十一年。他们从七岁开始一同长大,一同习剑,一同谈天说地,一同在山谷游荡。卫庄时而觉得这云雾缭绕的山谷不仅是他独有的避风港,更像是他真正的故乡、真正应该存在的地方。在这无何有之乡中没有病痛,在这里生长的榕树叶甚至一次又一次治愈了他的痼疾。这里的荒木衰草也好,日照风沙也好,碧洞清泉也好,荆丛间白茫茫的水汽也好,于他而言都有一种亲切的感觉。他不确定这种亲切是因为这儿本身就是他的潜意识,还是因为那个与他朝夕相伴的人,也许两者兼有。他们曾经静静地看着日影东升西落,头顶斗转星移,屋外下起绵绵细雨;他们曾听见雁阵惊寒,在暮色中坐在渔舟里,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唱晚;他们甚至并排躺在草丛里,摇着亲手制作的简陋蒲扇,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,然后枕着胳膊做起另一个梦。

 

这里的一切天造地设地满足了他对美好与同伴的所有向往,然而越是如此,越显得一切亦真亦幻,这让卫庄感到忐忑不安。随着近来与少年见面次数越来越少,他开始担心这个梦会不会终有一日化作沤浮泡影,以及自己是否还能再次回到这里。然而他每每抱着这个问题入睡,却总是在重回此地时如同被施了魔法般忘记了这重要的一点。不过这一次,看着少年因舞剑而模糊的身影,他不知为何想了起来,心中无端地涌出不可名状的悲哀孤寂。

 

月出皎兮。佼人僚兮。舒窈纠兮。劳心悄兮。

 

不过,虚也好,实也罢,惆怅感慨从来不是卫庄的作风。他望着那熟悉的一招一式,提起自己的木剑,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。

 

他决定与少年痛痛快快地比试一场先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TBC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注:

×第一节“败鼓皮丸”、“原配蟋蟀”引自鲁迅《父亲的病》,这里是拿来搞笑的;

×第四节师哥舞剑参考过《捭阖本纪》第一部第十七章&第三十五章;

×第五节对卫聂相处的描写:“他们曾听见雁阵惊寒,在暮色中坐在渔舟里,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唱晚”化用王勃《滕王阁序》“渔舟唱晚,响穷彭蠡之滨;雁阵惊寒,声断衡阳之浦”;

       “他们甚至并排躺在草丛里,摇着亲手制作的简陋蒲扇,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”化用鲁迅《呐喊》自序“夏夜,蚊子多了,便摇着蒲扇坐在槐树下,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,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的落在头颈上”;

 ×第五节描写小庄的心情“月出皎兮,佼人僚兮,舒窈纠兮,劳心悄兮”选自诗经《国风·陈风·月出》。一方面赞叹师哥月下舞剑的身姿,一方面表达卫庄不知自己是否会有一日永远离开幻境的忐忑不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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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前还在研究如何把中篇的车发出来,屡屡被屏蔽,链中链都不管用,我也是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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